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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镜
怀念故乡蚂唧哩
2018-08-01 11:14:00  来源:

  近几年,我开始对方言有了兴趣,而且愈发浓厚。没人的时候我自己轻轻念一些细碎的句子,用河南土话,便会偷偷笑了。 

  但倘若你说你晓得蚂唧哩,我便立刻双目放光了,我知道你说的那是栖在家乡的蝉,它是吸了河南的榆树汁液长大的。蝉这个毫无生气的汉字,怎么能代替那个叫起来脆生生,充满着乐曲韵律的名字?

  在我对故土一次又一次的回放和描摹里,蚂唧哩一直是那些事件的陪衬,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我对蚂唧哩充满了感情,它静静地蛰伏在心窝里,并且伴着十来岁的少年时光而将在记忆中永恒。

  夏日的大晌午,我躺在竹床上,汗涔涔地睡不着,蚂唧哩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就钻进耳朵里了,单一重复地叫,既尖利又持久。在我听来却是一个邀约的信号,我不再辗转反侧,静静地屏住呼吸待父母睡着,穿了凉鞋,蹑手蹑脚地踮出门去。

  护城河边,菁菁、天亮、耀辉他们早已经开始撒欢了,要么吹吹牛,要么掰手腕,有时候会眯缝着眼睛,在一棵榆树跟前上上下下地搜寻,看看有没有蚂唧哩的壳。夏日的林间,蚂唧哩的壳几乎遍地都是,随便一株稍高点的树上,瞪大眼睛就能发现一个壳,褐色的,脆薄的壳。

  我曾对蚂唧哩的这种功能非常艳羡与渴慕。我猜测蚂唧哩像猫一样有九条命,每次在敌人口下都能逃生,就是因为它可以根据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蜕皮。后来看了昆虫学科的书,得知蚂唧哩并不如我想象得那般潇洒,蜕皮是它成长的必经之路。

  一只幼小的蚂唧哩要想长大成人(虫),必须在晦暗潮湿的地表里生活长达四年的时光。在这四年里,它要把自己的骨骼蜕过七次,才能来到这个世界,而之后它还要再蜕一次壳,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蚂唧哩。

  蚂唧哩出落得不秀美,叫声也不婉转悦耳,少有诗人与画家的怜爱,而虞世南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则是不多的赞许。我少年时读过的寓言故事里,蚂唧哩无不代表着刚愎自用,自吹自擂的小丑角,下场不堪。

  生命需要尊重,生命更需要怒放,它小小的身子里何以产生如此大的能量,使得那声音穿过层层枝丫与房屋,传到烦躁的人们耳朵里?在这里我不想从科学的角度来剖析它腹部的鸣器,以及雌雄之分,这太冷血。容我矫情一回,我只想说,自打见到阳光的那一日起,蚂唧哩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从出土到死亡,这中间只有匆匆的一周。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凉如水,它们终于要休息了。但小孩子们不累,而抓萤火虫与掏蚂唧哩是彼时最流行的游乐。

  有些浅浅的树洞,湿漉漉的,把手往里一伸,就能攥一只蚂唧哩出来。或者那些男孩子们干脆在地上燃起一堆火,引得树上的蚂唧哩闻光而至,像笨拙的蛾子一般扑来,那就再也回不去了。一晚上,他们能捕到很多,放到火堆里烧熟,剥开就吃。我那时嫌脏,没有尝过,现在想来,更是残忍。

  蚂唧哩的鸣叫伴随着年少回忆里最炎热的时光,在用奥妮皂角洗发膏搓头发的间隙里,在硬着头皮写大字的愣神里,在躲进房间悄悄捏起绣线的羞怯里,在看了一本小说后细细回味的寂静里,它的声音那么突兀,固执地以一种拙劣的姿势发出它的略嫌狰狞的嘶鸣。

  然后,这个世界里有太多声音分散了我,戏子的哗众的声音,农民的沉重的声音,流行乐的女声,政客的指责声等等,这些声音把蚂唧哩的鸣叫埋起来了,我再也没在日后的午睡时分听过它的声音,以至于有天说起来的时候,我都恍惚以为蚂唧哩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从未见过它,也从未听过那激烈的直抵入耳膜的鸣叫。

  在这样燥热浮华的夏日,我穿着短薄的粗布衣,急急行走在钢筋混凝土结构、机器喧嚣的都市里,天空好像下了零星小雨,落到手心时已是雨滴了,路上有车鸣,人鸣,甚至鸟鸣,独不闻蚂唧哩的声音。

  我深深地失望着,深深地伤感着,因为我知道,即便到了仲夏,这里也难听见蚂唧哩的鸣叫了。

  (作者单位:河南省南阳市检察院)

  编辑:唐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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