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渝东石柱县土家族人中,有个奇特的称谓,叫“帽儿坨”。
记得小时候,院坝吊脚楼下,几个年长的人斗锣,当听到“嘣呲啰呲哐呲”,我们跟着叫起来“穷吃饿吃狂吃”。这里的吃,便是指帽儿坨。父母盛饭时,常常用锅铲压了又压,尖尖的像戴了一顶帽子,然后递给我说:“甩起一碗帽儿坨”。
我十一二岁时,跟着生产队的大人们背过一次公粮。背到公社粮站,检查出谷子干湿度不合格,入不得库,在粮站院坝里晒一天。到了中午,20多个社员饥肠辘辘,便怂恿队长打平伙。队长眼看迟迟交不脱公粮,决定吃一顿帽儿坨,每人一斤米,一斤肉,就在公粮款中支付。队长于是找到了街上的一家亲戚,在加工坊打好米,称了厚膘的宝肋肉,洗甑子,劈柴火,淘米,剔骨烧肉,忙碌起来。两个小时后,开始吃帽儿坨。每人一大碗,肥肉就按压在冒出的米饭中。
我也接到了一碗帽儿坨,端在手上感觉沉重,从未吃过这么大碗的肉饭。但那油腻腻香喷喷的猪肉,着实令我嘴馋,看见大人们坐在街沿石上狼吞虎咽,便慢慢吃了起来。我先将帽子吃掉,剩下的光米饭,就只好和着咸菜吃了。没多大功夫,灶膛上,八仙桌上摆满了空碗。而我却胀得不行,主人眼看我实在吃不下了,接过碗,将剩饭倒进了蒸子。我一看,甑子的米饭已经不多,装满洗脸盆的回锅肉,渣都吃尽了。
一连三天,我却出现摆头症状,肚子胀坏了,看见饭菜便恶心。父母告诉我,只有下苦力重力的大人才吃帽儿坨,你能和他们比?这次教训,让我终生难忘。
现在已经没有人吃帽儿坨,连知道帽儿坨的人都越来越少。土地承包到户后,像这样的集体聚餐抢食的情景极少见。山村的红白喜事酒宴,没有人会争米饭。曾有一段时间,仍有抢吃“扣碗肉”的情况,现在也没有了。餐桌上肉菜丰盛,人们对于饮食的需求完全没有过去那种饥迫感,吃帽儿坨的人几乎绝迹。
对帽儿坨还有一种说法。娘家亲戚,尤其同辈份的堂兄弟,对嫁到山里的姐妹,称“山帽儿坨”。嫁到山外的女人,则反过来也这样称呼娘家的人。看见未出嫁的大姑娘,堂嫂们便会打趣说:“山帽儿坨来了”,这时姑娘会一脸娇嗔,但一般不回话。看见哥嫂们从山上下来,堂妹们也会高声喊道:“山帽儿坨些,赶场哈。”接着便有笑声骂声从村口传进大院。
细细考究,这是由于居住山里的人,生活相对贫困,往往被戏称为山帽儿坨。“佛靠金装,人靠饭装”,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居住大山里的人,肩挑背磨,爬坡上坎,没有好的胃口,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但现在,很少有人提到帽儿坨了,因为交通条件的改变,下蛮力苦力背运东西的人很少了。偶尔听到,便属玩笑,或者说某个人“老土”,就称山帽儿坨,已经带有贬责之意。
(作者单位:重庆市石柱土家自治县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