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的一天，妹妹兴高采烈地给我看一个五颜六色的闪亮的发卡，我那看惯了肥皂色的橡皮筋的眼睛霎时亮了许多。 

　　她一边使劲拨弄一头鸡窝似的黄发，企图把那个发卡系上去，一边不无得意地说:“谁叫你不带我去摘捻子呢。我和细珍去猴哥的新娘那里，她给我的，还给了细珍一条彩带。我们叫了阿嫂的。”妹妹说着用力抽了一把流到嘴角两边的鼻涕。我心里不禁痒痒，立刻许诺明天带妹妹上山，条件是她得替我向新娘要点发夹之类的玩意儿。

　　于是妹妹又跑进猴哥那间新房。我躲在窗外，紧张地听里面的动静。妹妹说:“阿嫂，也给我姐姐一个，好吗?”新娘说:“不行啊，我只有一个头花了，等回娘家时戴的。”新娘说得结结巴巴。

　　“回了娘家，就给我姐姐好吗?”妹妹随后回来，一脸沮丧:“那是一个镶了珠子的头花呢。”

　　可是猴哥的新娘总不回娘家。直到她换下鲜红的嫁衣，腆起大肚子招摇过市，仍没有回娘家的打算，我想那镶珠子的头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到我手上呢。

　　猴哥带老婆上医院检查时，对医生说:“医生，给我老婆做个B超，我想要个女儿，都要想疯了。”两个月后，猴嫂真生了个女娃。

　　猴哥笑容凝结在脸上，嘴上还是说:“我正是想要个女儿呢。”可猴哥横竖看女儿总不顺眼。说长得那么丑，连人家抱抱她的兴致都提不起来。于是，猴嫂和她女儿房里的常客便只有我和妹妹。我们一边摸着她女儿的小脸蛋，一边仰头看猴嫂挂在墙上的头花，那上面的珠子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

　　第二年，猴嫂在安胎丸的作用下，又即将“光荣生产”了，可过了预产期十多天还没有生产，最后急忙剖腹———又是女孩!

　　就在猴嫂第二个女儿满月那天夜里，猴哥家里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猴哥的吵骂和猴嫂的哭叫，一阵阵传入村里人的耳朵里。猴哥他爸这个老先生，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我们说，猴哥他们夫妻吵架了，还打了起来，地板上尽是碎玻璃。看样子猴哥是毫不吝惜，摔了许多酒瓶。

　　第二天，大家都没见着猴嫂。第三天，第四天……后来，才听他家里人说，猴嫂带着她女儿回娘家去了。大家说猴嫂可能不会回来了。我心中的一点希望又面临着破灭的危险:我是多么地喜欢她那个镶着珠子的头花!

　　不久猴哥又外出做了一年工。回来时，骑着一辆嘉陵牌旧摩托车，手闸震动得“咔咔”作响，格外刺耳。更为轰动的是，猴哥还带着猴嫂和儿子一起回来的。

　　大家这才知道猴哥跟猴嫂那晚吵架的良苦用心。猴哥为了逃避计划生育，制造了离婚的假象，蒙住了局外人的眼睛。其时大家都在猜猴哥小女儿的去向，我可没心思管那么多。我关心的头花没有着落，这使我实在心痛。

　　村里人尚未弄清楚猴哥的旧摩托车的来历以及他的小女儿的下落，又听说猴哥要承包村里的水库当上老板了。

　　县里拨了专款支援山区建设，村里的水库是重点项目。猴哥得知消息后三天两头往老支书家里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说服了老支书把水库的承包权给了他。

　　水库搞得初具规模。乡政府狠狠心，贷了几十万给村里，让猴哥在水库周围种果木，养鸡禽。村里人于是充满美好的想象，水库将在猴哥猴嫂的辛勤劳动下，展示辉煌，帮助村里人脱贫致富奔小康。

　　然而猴哥一家很快又没有了踪影。他既没有养鱼，没有种树，也没有养鸡养鸭，他揣着一大笔钱跑了。

　　老支书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把糖纸包了石块放在三岔路口让他捡回去给儿子毛毛吃让儿子崩掉大牙的人就是猴哥，因为老支书进检察院了。据可靠消息，猴哥那几十万大洋，有一半是送给了儿子读大学急需用钱的老支书。于是大家大骂猴哥缺德，害得老支书一世英名却晚节不保。

　　村里的水库冷冷落落地漂浮着几排猴哥扎的竹排，偶尔有几个顽皮的小孩爬上去，竹排却一下子散了开来，差点没把人淹死，于是水库周围又久久地回荡起骂猴哥缺德的声音。

　　给我的童年带来许多梦想的那只镶了珠子的头花，这回，也就真的没有了。

　　(作者单位:广东省中山市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