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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演讲
2018-07-31 11:39:00  来源:

   父亲自负于口才,他有一个工作室,主要是帮着做调解。从镇政府退休后,这仍是他最热衷的事,成就感也多来于此。有些事,已隔了十多年,他仍记得所有的人名、前因后果,他又是如何在别人知难而退的时候,一举将事情解决。 

  为了让他高兴,我们有时会鼓舞他说些听着解闷,父亲讲得绘声绘色,倒像说书般有意思。不过,说到底家人并不赞成,年纪大了,那些事挺劳神的,一调解几天几夜不睡,抽的香烟也吓人,这些对身体都非常不好。

  除去调解,父亲闲来种种菜,这些本该是父亲幸福晚年生活的全部内容了。哪知今年正月初四,父亲住进医院,血液中多项指标异常,病情不明,一日之内,从一级、二级医院转至三级甲等医院。几日后,确诊患急性髓性白血病M2型。

  67岁的年纪,父亲得了白血病,真像是午夜的错梦颠倒,荒谬残酷,只可惜没有梦醒的机会。没敢实话告诉父亲,只说是由于他原本的血糖高和甲亢联合引起的血液混乱。

  家人想到转院苏州。大雪天,姐夫和叔叔开车去苏州咨询了两位专家。这个病病情发展很快,当时父亲已经住院六天,究竟是第二天就开始化疗,还是到苏州再请专家会诊,现在的治疗方案是否合适,风险究竟有多大,父亲能不能挺过最关键的第一个疗程,大家心里都没底,都有些慌。

  父亲极聪明,听姐夫说想转院去苏州,估摸着自己病不轻,又看大家不能有个决断,自己先在洗漱间哭了一场,又认认真真地梳理好头发,上了些发胶,直到每根头发都纹丝不乱。父亲在穿着方面很不讲究,种菜的时候就是地道老农,只是在正式些的场合,就会极其重视他的头发,虽然近来瘦得厉害,梳了大背头的父亲仍然很有派头,搞了这么多年的调解工作,气场是有的,家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他先是叫母亲的名字,等母亲应了之后,又一一和在场的亲朋打了招呼。大家沉默着等他讲话。他说了,说得很流畅,父亲一直自负的口才确实不虚,他讲了得病后受到各方照顾,感谢大家的深情厚谊,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他讲了生病后的想法,自己精神上的压力,以及转院苏州的不便。他讲得纹丝不乱,似有腹稿,侃侃而谈,而这些是在他刚刚痛哭之后。最后,父亲讲这次治病的方案由叔叔作主决定,此处的医院已经很好不用再转院。这样,父亲的一番话,为自己定下了治疗方案。

  父亲以前讲调解,绘声绘色,但只是耳闻,病房里的这次演讲,是我第一次听父亲现场的长篇讲话。当时,很想用手机录下来,又怕父亲多想,现在想来实在可惜,因为怎样描述也难现当时父亲的悲怆和自持。向来厌虚言浮词的母亲也说,你父亲确有过人之处。

  作为女儿,我也理解父亲让叔叔作主的深意,他是怕他的两个女儿承担太大的责任。虽然当时父亲并不知道他的病有多重,但是他已经有猜疑。

  这次演讲,父亲是在他最病弱的时候,努力地向大家显示他的尊严和坚强。可是,我知道父亲不是没有害怕。有一回去医院,母亲恰巧不在,父亲大约也没有想着我那时会去,他一个人蜷缩在病床上,紧紧地挨着床的围栏,好像只有那围栏,才是他完全的依靠。看到我进去,父亲立刻换了姿势,告诉我母亲在别的病房,我装着不甚在意的样子,立刻退出了病房。其实,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父亲眼里的哀伤和自怜。

  病重的人,往往自觉被命运之手打入另册。面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苦难,全然不想接受也只能全盘接受,世间的最弱者不得不将自己炼成最强者。后来,到病房次数多了,我又常看见许多病人比一般人笑得更多,只要今天不是那么痛苦,就都觉得明天还有希望。

  最近,父亲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真实病情,他竟然很快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变得比以前乐观。这次治疗住的是双人病房,他开始和病友交流,引己为例,鼓励宽慰病友和病友家属,侃侃而谈,他的口才还是那么好。

  一切都还不错,我们希望会出现奇迹。应该会的,不是吗?难道一切不都是因希望而生?

  (作者单位:江苏省扬州市检察院)

  编辑:唐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