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这是一条山区通往外面的小路，从村口开始，沿着起伏的小山岗，蜿蜒而出，与五里外镇上的公路连接着。 

　　小时候，我常坐在门槛上，远望着小路的尽头，思绪随着小路蜿蜒、延伸，梦想中，小路变成一条金光大道。

　　听大人们说，日本鬼子来的时候，东洋马不肯踏上村里的小路，鬼子只得调头另寻他道，村里人幸免大难。l948年底，一支溃退的国民党军队从村旁经过，正值连日的阴雨天，一门大炮滑进路边的沟里，十多名民工加上两头老牛，好半天才将大炮拉出，军队也只得改道逃跑了。

　　这险峻的小路在村人的眼里还真够神奇的。

　　我上中学时要到镇上上学，从此，开始在这条小路上跋涉。尽管已改成机耕路，但依旧是一条艰辛的路。晴天里，沙砾土的路面上坑坑洼洼，尘土飞扬。雨天里，更是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还要蹚过路面的道道水沟。风风雨雨中，小路伴着我，走过那难忘的中学时代。

　　后来，我终于走出了小山村，在一阵喧天的鞭炮声中，在乡邻们羡慕赞叹的目光中，从小路走向外面的世界。

　　离开了小路，可心里却总放不下它。在外面的这些年，梦里自己常背着书包在坎坷的小路上行色匆匆，赶着上课，赶着未做完的作业，最可怕的是高考将近，我的功课还没复习好呢!

　　孩子蹒跚学步时回家，刚踏上芳草萋萋的小路，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从爱人的怀里一骨碌跳下，像只欢快的小鸟，向前跑着，叫着，我们跟在后面傻乐。那路面小沟，成了孩子的最爱，每跨过一道，孩子总是乐得屁颠颠的，一边跑着还一边数着，到了家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数出来了，总共22个小沟。晚上躺在床上，孩子直嚷嚷:“腿痛!腿断了!”母亲心疼地揉着孙子的小腿，直埋怨我们:“两个没肝没肺的，哪能让小人跑这么远路。”孩子就哭哭啼啼地怨起小路来:“烂小路，破小路……”

　　一句话让我蓦然惊醒:小路那么破，我却不觉其陋，在外面世界四通八达的现代化大道面前，小路就像前朝遗老，一夜之间沦落得寒碜至极……

　　后来，节假日如遇到雨雪天，爱人和孩子都因那段小路，不愿回老家。理由很简单:那段泥泞小路不是人走的!为此，有几个雨雪天的春节，我只有一个人回家，早早等在路口的母亲总是絮叨着:“大过年的，一家人两处过是哪门子事儿!”这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

　　再后来，小路拓宽了，铺上石子，晴天还好，但一到阴雨天，山水下来一冲刷，路面依旧又烂又滑，车子很难开进，回家依旧只能徒步，无奈啊。又快半年没回家了，清明那天给母亲上坟，坐着出租车往家赶，恍惚间，司机提醒我到了。一下车，怔住了:小路不见了，一条笔直的水泥路铺展在眼前。

　　晚餐酒桌上，父亲说是县里干部来修的，村村都通了。如今做田不交皇粮，还有不少补贴，就连路政府也帮着修，真是赶上好光景啊……那晚我和父亲都喝高了，睡梦中，那蜿蜒的小路真的变成了一条金光大道。

　　(作者单位:安徽省含山县检察院)